五月。空气里弥漫着初夏的味道 – 那是风信子和芍药花的香气。不过她的窗台上总摆
着盆蝴蝶兰。那三朵小花，压弯了绿色的枝桠，探着头 – 仿佛是美丽的少女演完了一
出舞蹈，半躬着腰，又昂起美丽的头颅，跟观众谢幕。黄色的蕊，毫不羞涩的绽放着；
花瓣上，仿佛谁的画笔，蘸了紫色的颜料，不经意间掉落在宣纸上，慢慢氤湿了，将紫
色过度成了淡淡的粉。一只蜜蜂从开着的纱窗漏了进来。震颤着翅膀，嗡嗡的用尖尖的
嘴巴去碰触花蕊。

她看了看外面的太阳，决定一个人去海边逛逛。她走到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的脸。她憎
恶那五官，却喜欢用双手触摸光滑柔嫩的皮肤。她的脸很白，白得几乎没有血色。她拿
出粉色的胭脂，轻轻的在耸起的颧骨上扫了几扫；然后她对着镜子笑了笑，两抹娇羞的
晕红里便酝藏了一丝生气。她拢了拢齐耳的乖巧短发，打开衣橱，一眼便看中了那件绛
红色的连衣裙。那上面是大朵大朵的牡丹，在暗色的布景下，红色的花瓣好似团团的火
。她套上它，喜欢那祚丝的料子轻柔的碰触在她柔软的躯体上。两根细细的肩带，衬着
她裸露的、突出的而优美的锁骨。她有着颀长的身体，虽然很瘦，却又骨肉停匀。在太
阳的影子里，可以看到她修长的脖颈，让人怜惜的手臂，纤细的腰和露出来的一截小腿
。她的腿有着典雅的曲线，光滑洁白的皮肤上有点小疤，显得触目惊心。她总是把自己
弄伤，却又不是很在乎。

最后，她拿出圆边的草帽，理了理那上面长长的飘带，穿上凉鞋便出了门。来到码头，
渡轮马上要开了，甲板上熙熙攘攘挤满了观光的游客。她有些难堪的走上去，找了个人
少的角落挨了下来。她讨厌人群，讨厌他们身上的汗味，讨厌他们裸露的身体和翕动的
嘴唇，甚至讨厌他们身上的铜臭味。

渡轮一会儿就到了对岸。那儿的沙滩在这一带很有名。白色的沙子又细又软，犹如皮肤
般的光滑。踩在脚下，一股冰凉的快意顺着脚底往上爬，脚底一阵酥酥软软的痒。她很
快的摆脱了人群和沙滩上冲天的音乐；赤着脚，往更遥远的沙滩深处走去。海风鼓起了
她的裙摆，呼呼作响；头发也乱了，全遮住了眼睛。她想拨开头发，却在头发的缝隙中
看到一个男孩子，穿着亚麻色的汗衫和长裤，坐在沙滩上，手里拿个东西，明晃晃的耀
眼。

她走近他。他也看到了她。他抬起眼，她马上感觉像被吸进一汪深潭。“你好”，他微
微的笑，露出一段洁白的牙齿。她慢慢坐在他身旁，才看清楚他手里拿的原来是口琴。
他拿起口琴吹起来，他们并排坐着，等海水涨起，看红色的落日在水中跳跃的样子。海
鸥在海面上盘旋着，水鸟随着起落的海面上下摇摆着身体，咸咸的海风把他的气息吹送
到她的鼻孔里。她闭上双眼，轻柔的呼吸，让不绝于耳的呜咽的琴声包围着她年轻的身
体。那乐谱抚过她的脸颊，肩膀，仿佛海浪冲刷着海岸，一遍又一遍，顺畅没有一丝抵
抗，纯洁没有一点渣滓，美妙的令人颤抖。

直到凉凉的海水扑到了他们的脚面。她睁开眼看看日头，知道该回去了。他决意送她上
船。他走在前面，她可以看到他宽阔的肩膀，干瘦修长的身子。她是在最美丽的季节遇
到他的。她的身体好像花一样，盛放着，然而随时就枯萎了；然而他却不，他也许永远
是现在这个样子。这样想着，她有些调皮的踩着他留在沙滩上的影子，一会是他的头，
一会是他的躯体。而她美丽的连衣裙，像是他结的网。

最后一班渡轮返航。他穿着拖鞋，双手放在裤兜里，在岸上望着走向甲板的她。他看到
她不时的回头望望，清亮的眼睛里是海风的颜色。他终究没有要她留下来。他没有说出
口。他默然看着她站在船尾，暗花的裙子在人群里显得那么夺目。看她面对着他，咬着
嘴唇。而他只是微笑，将嘴唇扯出最优美的弧度。最后抬起手，摆了摆，权当告别。直
到那个暗红的影子，变成了一个墨点，如沧海一粟，消失在遥远不可及的海面上。

她回到家里，把连衣裙脱下，那上面还带着海风的味道，有点咸，有点腥。她突然感到
很疲倦，什么也不愿去想，只把裙子挂起来。她躺下，眼皮逐渐沉重，在夕阳最后一缕
微光中，在眼皮的缝隙间，她好像看到连衣裙被夏日的风吹起，在房间里飘起来；好似
一只长着艳丽斑斓的大蝴蝶，在干燥的空气中极速的震颤着翅膀…